过完年后的萧亦玄就开始了走街串巷,老爹蒋经天当年的部下老卒不少,尤其是那些有残疾和重伤的,以后都得他来照顾了。
在邺城燕山郡的一个小村子里,炊烟袅袅,有个穿白袍的年轻人不顾形象的挽着袖子在井口杀鸡。茅屋内,断了一只腿的老卒邵关忙着生火。他望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,心里是乐呵的。每年将军在这个时候都会亲自来跟自己喝杯酒,今年是不行喽,但是他的儿子来了,还不是一样。
拄着铁杖,身体谢靠在土灶上,一掀锅,水已经是热气腾腾了,他朝外面喊了一声。刚拔完鸡毛的年轻人提着大公鸡就扔了锅,然后拿起一把木铲子在锅里翻动几下,将鸡身都烫过后,他又将鸡拎了出来用水冲洗,如此三四遍后,大公鸡才算被彻底洗刷干净。
年轻人笑道:“邵伯,这鸡是做砂锅还是煮汤呀?”
坐在棉布铺的藤椅上,摆摆手,示意他随便。他的腿是在打西漠的时候被砍断的,多风沙,由于当时没有很好的处理,现在隔三差五的就会疼。他打开破旧的酒壶,品咂几口,腿上的疼好了许多。
年轻人也不废话,找来一个砂锅。在他看来,大公鸡皮厚肉有嚼劲,用砂锅焖远比煮要省力。葱姜蒜家里是不缺的,约莫半个时辰,一锅香喷喷的鸡肉就被端上了桌。年轻人摆好两只酒杯,也从藤椅上坐起身来。
年轻人倒了酒之后说道:“邵伯,走一个。”
端起酒杯和他一碰,道:“嘿,亦玄吶,记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穿着开裆裤呢,现在都会喝酒了,看来我真是老喽。”说完他抬头,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萧亦玄夹起一口鲜美的鸡肉,他的厨艺都是当初老乞丐教他的,口味自然不会差,他贼贼的说道:“哪能呢,邵伯老当益壮,要不是您腿不好使唤,我就带着你去醉艳楼那边大杀四方了。”
对于萧亦玄话语中的暗讽,指的是哪一条“腿”,这个老男人怎会听不出来,他笑骂道:“好你个臭小子,小小年纪不学好,都会埋汰起我来了。想当年萧大将军带领我们攻破东越的茯苓镇时,我们那一营的兵在勾栏里,谁不是叫了两三个娘们,驰骋了几个时辰才松劲。就你小子的花拳绣腿,你邵伯可不放在眼里。”
当年萧家军的老卒都喜欢称萧然为大将军,蒋经天为将军。
不会反对我们去做,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一点。论带兵打仗,论人品武功,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。”
萧亦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,他一个当儿子的,打听亲生父亲的“”,好像不是那么合适。
邵关独自品着酒,眼神浑浊,似乎陷在当年的事情不来。当兵苦,时常不睡觉的长途奔袭几十里,就为了剿灭地方的一只小军。但不当兵更苦,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,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半夜突然醒来,满脸是泪了。
一锅热气腾腾的鸡吃凉了,萧亦玄放下酒杯道:“邵伯,我留了两碗鸡放在右边的锅里,你记得明天热着吃。,我还有点事,就先走了。”
邵关拿着铁杖拍着他的,赶人似的道:“你小子,快走,快走,快走。我还不知道你,从我这儿离开就要去老尚那边了吧。说实话,那老家伙是比我惨,两条腿都给西漠的喇嘛给削了,又没儿子。不像我,有个拐杖能撑着到处走走,他下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了。”
被拆穿的萧亦玄收拾好碗筷,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:“尚伯说过当年在军中最短的就是你。”
邵关瞪起眼睛,持着铁杖道:“那个老不死的说的啥?就他能!”他的铁杖可真要打下去了,可是眼前哪里还有年轻人萧亦玄的身影。
气得不行的邵关莫名的笑了,接着又哭了。
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将军,有的儿子真不赖。
正月很快就过去了一半,元宵节的那天邺城大街上是热闹非凡。对于青年男女来说,今晚是个相会的好日子。在世俗礼教颇为繁杂的梁国,每年只有这一天才是真正的情人节。若是以往,邺城的大纨绔是肯定会去醉艳楼的。可今天别说第一纨绔萧亦玄萧大公子,就是李灵枢和方陌都没去花楼找乐子。
萧亦玄在家陪老爹吃完元宵后,他就忙着整理东西了。事实上,从那次的事件后,他再没有去过那座最大的销金窟。醉艳楼在几个对手的打压下,加之没了花魁,声名一落千丈。按照和师父绝尘和尚的约定,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,他将住在青田庙,修武道。
蒋经天双手插袖,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,他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。萧亦玄把一本书塞进包袱里,没好气的道:“老了就早点睡,逞什么。”
萧亦玄有个癖好,那就是自己的东西别人都碰不得,这也是他的屋子里没有丫鬟的原因。蒋经天靠在门上,捂着嘴道:“嘿嘿,青田庙不比自己家,衣服多带点,这两天还冷着呢,别冻着了。”
恰好有些物品放在门后面,萧亦玄推了推蒋经天道:“闪开点,别在这儿碍事了,快回去睡觉,我看着心烦。”
今天的蒋经天显得脸皮特别厚,他挪动略微肥胖的身躯道:“没事,没事,爹不困,就想再多看你一会儿。”
萧亦玄白了他一眼,却是没有再催,不仅如此,他手上整理的速度也慢了下来。于是在房间里可以见到奇怪的景象,儿子整理最后的几样东西,怎么都整理不完。老爹不停的打着哈欠,却不道一声困。
嘿,又是这对父子啊!
第二天清早,萧亦玄在蒋经天的目送下,坐上马车去了青田庙。青田庙中,绝尘和尚带着真古在做早课,那个不知何时来的背桃木剑,留着山羊胡子的冲夷道长在喝着粥。他喝粥的时候过着酒,白粥弄得满胡子都是,不过他毫不在意。
冲夷道长瞧见萧亦玄的到来,随手给他扔了道:“先吃东西,等会儿有你苦的。”
萧亦玄拿着几下就啃完,冲夷道长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,说道:“亦玄,你确定自己想好了?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,一旦踏上,就没有回头路可言。”
萧亦玄不说话,只是把自己那件名贵的白皮裘子脱下,随手放在桌上。他里面穿着单衣,在冷天颇有瑟瑟发抖的意味。
冲夷道长一指点在前面的一棵大树上,大树的碗口粗细的树干掉落在地,他道:“单手举起树干,直到黄昏。若是中途掉了,你就回去吧。”
萧亦玄拾起树干,入手沉重,足足有五十斤。他右手托起树干的中部,向前平举,如石像般站立。除了眼皮,他的身体没有一处在动。
一天的时间仿佛极其的漫长,萧亦玄的后背渐渐被汗水湿透,在寒风中汗化成了冰贴在他的身上。他的眼睫毛处被头上低落的汗水凝成了冰块,使得脸色看上去更为的苍白。庙里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,真古在佛堂里回头看了一眼,有不忍之意,但是随即就给绝尘和尚瞪回去,抄写了三卷佛经。
柔弱的太阳终于下山,晚上的天气更冷,萧亦玄的脸变成了青色,而且铺上了一层霜。黄昏已过,月明星稀。的月亮圆,皎洁的月光照在小小的寺庙里,照在他的身上。他依然提着树干,此时他的眼睛都很少眨动,俨然和冰雕没有区别。冲夷道长躺在椅子上,摇晃着酒壶。
青灯古佛,绝尘和尚与真古一大一小两个光头迎着烛火在敲着木鱼。不知为何,向来木鱼声节奏一致的师徒俩现在明显不整齐,也不知是谁的心乱了。
一道碎裂声响起,萧亦玄直直的倒在地上。冲夷道长一个略步就扶起了他,朝他的嘴里放进一枚药丸。他的脸上有心疼,更多的是满意,喃喃道:“唉,这孩子……”
绝尘和尚站已经站在了佛堂的门口,双手合十。真古急急忙忙从屋里取来生火的炉子,支在萧亦玄的身边,又将皮裘子给他盖上。受到温暖的萧亦玄脸色转好,而后缓缓的苏醒过来。他举树干的那只手完全不能动弹,冻得干裂的嘴唇润了口热茶。
冲夷道长与绝尘和尚对视一眼,重重的点头,他说道:“真古,待会儿扶着你师兄进屋休息。亦玄,从明天开始每天寅时起床,沿着龟山跑两个时辰后,再回到庙里举树干。举到什么时候由我来决定。”
躺在地面的萧亦玄面上没有表情,那是因为冻僵了不能动,实际上心底怨开了花。他娘的,练成个高手真不是人活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