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市的十二月,寒风冷的刺骨。
一出门,冷风就像抓住猎物的野兽,咬住人就不松。
得益于要做“坏事”的何时慢把自己包裹的严实,秦念没感觉多冷。
但街边的喧闹,还是让她有些不适。
在她的意识里,这个世界早就全部怀揣着对她的恶意。
可一路走来,好像也根本没有人在意她。
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,忙着下班,忙着回家。
何时慢甚至还在路边找老大爷买了个烤红薯。
交钱,拿红薯,转身离开。
秦念以为的不好剧情根本没有上演。
只有热乎乎沉甸甸的红薯,烫着她的手心。
一种微妙的感受在秦念心里流淌。
也许,世界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。
一路走到公司楼下,正好碰见宋雪从楼上下来。
她手里拿着颗精致可爱的水晶苹果,在路灯下拍照。
几分钟后,秦念看见了她发的朋友圈。
谢谢谭老板的平安果,新的一年,我一定会平平安安,顺顺利利。
秦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,今天,是平安夜。
去年的平安夜,她满怀欣喜的等在谭墨寒家里,等着和他一起庆祝,他却和公司的人在外面彻夜饮酒。
她心里不高兴,但谭墨寒说的是,他从来不过平安夜和圣诞节。
此刻她才知道,他不是不过平安夜。
他只是不想和自己过。
这个认知本该让她痛入骨髓,可不知是身体里多了个人的陪伴还是痛的次数太多了,秦念居然比想象中的平静。
宋雪拍了照,发了朋友圈,开始沿着明亮的路灯继续往前。
心情已然如同飘雪般轻轻荡着。
她就住在距离公司不远的高档公寓里。
助理的工资有限,本是供不起她住那么好的地方。
但好在她的谭老板大方,把自己空置的公寓免费给她住。
他女朋友还只是住着自己租的房子,她却住进了他的房子里。
这样的事实让宋雪每次下班回家的路上,心里都像冒着甜水。
但以往这样的甜水,总会在她路过秦念的广告牌时消失殆尽。
广告牌高高大大,不管白天黑夜都闪着璀璨的光。
比路灯还要晃人眼。
那种光宋雪最清楚不过,好似触手可得,却又像真正的星星遥不可及。
那种光,代表着名利、富贵和令人艳羡的美丽。
凭什么一个人可以拥有那么多呢?
凭什么一个人的命可以那么好呢?
这是宋雪第一次看见秦念时,就忍不住在心里问的话。
三年前,她终于通过面试,成为了谭墨寒的助理。
没等她高兴多久,她就见到了身为谭墨寒地下女友的秦念。
她永远会记得那天,那种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的感觉。
但此刻,她看着暗淡的广告牌,那种感觉被冲淡了。
秦念塌了。
她做的。
这个事实让她心里生出隐秘的罪恶和欣喜。
愧疚是真的愧疚,所以她哭肿了眼。
只是如果重新选择,她还会这么做。
终于,她不用再走在秦念广告牌的光亮下了。
她几乎又要落下眼泪。
这时,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从她身旁走过。
她看不见她的脸,却听得见她在打电话。
声音嗡里嗡气,很陌生。
她本不应该在意路过的人,但她听见了她吐出的名字。
“什么?和秦念一起拍照的是谭墨寒?真的假的?你哪来的消息?”
“网上有照片吗?我怎么没看见?”
“什么?有人拿着照片底片去你们公司卖钱?”
“一个年轻男人?真的假的?”
“天啊,太让人震惊了。”
是啊,这太让人震惊了。
这怎么可能呢。
相机一直锁在她弟弟租的房子里,她甚至都没告诉过她弟弟。
怎么会……
宋雪心里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不可能,可腿上却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方向。
她必须得去看看才能安心。
谭墨寒,那可是她喜欢了许多年的人,也是她以后的保障,是她登天的阶梯。
脚步匆匆,在未化净的残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脆响。
宋雪没注意,她身后远处,同样有残雪在咯吱咯吱的叫着。
宋雪的弟弟名叫宋爱宝,只比她小两岁,也在京市打工。
就住在离这两条街外的一个胡同里,租了个小小单间。
宋雪推开门时,他弟弟正在家打游戏。
她存放东西的铁皮柜子还好好的摆在墙边,锁头也还挂着。
打开锁,相机就摆在里面。
宋雪的心安了一些。
但依旧没有落地。
太要紧的东西,总要确认踏实了才行。
她拿出相机,再三向弟弟询问,直问的他不耐烦。
“姐,我都说了我没动,我根本就不知道柜子里有个相机,更何况柜子的钥匙只有你那有。”
宋雪半信半疑,但相机是肯定不敢再继续藏在这了。
毕竟这不只是相机,还是她的丑恶,她的阴私,和她披挂于身的富贵梦。
她把相机藏在羽绒服怀里,出了门,重新走入黑暗中。
像怀揣着金碗的乞丐,暂时的黑夜已然不能让她生出一丝恐惧。
她总会有成为星星的那天。
总会有的。
仿佛每一处黑暗都是她美梦的温床。
她在独行中越走越开心,忍不住哼起了歌。
直到即将拐出胡同的时候。
砰的一声闷响,就砸在了她的脑后。
…………
半个小时后,秦念看着面前的相机,久久不能回神。
宋雪带着相机从她弟弟那离开时,秦念以为何时慢会出面和她谈判,或者干脆报警。
结果她却看见自己的手捡起了一块砖头,砰的一声敲在了宋雪头上。
那一瞬间,她以为自己后半辈子要在监狱里过了。
但还好,宋雪只是短暂昏迷。
时间只够何时慢把相机拿到手里又消失在黑夜中。
“你是怎么知道相机在宋雪手里的?”
何时慢没带她回家,而是找了个小店,坐下吃起了宵夜。
秦念心中太多疑问,忍不住问道。
何时慢却把一个小馄饨从飘着香菜的碗里捞出,嗷呜一口塞进了嘴里。
嚼嚼嚼。
“乌当然寄到后来发生的事。”
“你说的是我死后的事?你能不能告诉我他……”
何时慢咽下嘴里的食物: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
很多人自己走向死亡时,都怀揣着不应该的妄想。
比如,他会不会后悔。
比如,他们会不会内心受到谴责
比如,他们会不会遭到报应。
不会。
通通不会。
死了就是死了。
没那么多影视作品里的悔恨终身,现实中没有人会怀揣着对一盒骨灰的愧疚折磨自己一辈子。
人要向前看,这是所有人都听过的话。
谁都可以向前看,唯独死了的人不能。
秦念怔愣着没了声音。
她已经知道了答案。
虽然状态低沉,但何时慢看见她的自毁值又降了。
从烤地瓜的温暖到拿到相机,再到破灭不该有的妄想。
她的自毁值停在了八十点。
嗷呜,又是一口。
馄饨的香气充盈着口腔,也重新调动了秦念的情绪。
她继续问道:“你刚才怎么不报警,自己动手很危险的。”
“报警救不了你,相机如果落到旁人手里,你猜会交给你还是交给谭墨寒?”
秦念又不说话了。
因为她知道何时慢说的对。
她如今依靠不了任何人给自己公理和正义。
她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和……她。
“谢谢你。”
这是这几个小时里,她第一次感谢她的存在。
“不客气,不过你也要习惯。”
“习惯什么?”
“就比如现在……”
何时慢说着就起了身。
她走到斜对面的桌子前,一拳砸扁了桌上的易拉罐。
“手机交出来,不然我告到你倾家荡产。”
秦念在心里疼的嗷嗷叫,但面上何时慢依旧冷脸瞪着坐在那的男人。
那男人可能没想到看上去娇娇软软的秦念,实际上性格这个刚,被唬的一愣,老老实实的交出了自己的手机。
他偷拍的照片被删除,何时慢大慈大悲般的放过了他。
转身离开时,那人嘟囔道:“有什么了不起的,还不是背地里做那样的事。”
秦念心里一抽,像蚂蚁爬过一样难受。
何时慢却转身直视着他,“你说清楚,什么样的事,你看见了?还是谁告诉你的,你大声的说,我听着呢。”
明灿灿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,坦坦荡荡,明明白白。
那男人张了张嘴,“就是、就是……”
最后,他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懦弱又歉疚的鞠了一躬,那人不好意思的跑了。
秦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何时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“事实上,绝大多数在网上口出恶言的人,当面都不好意思多说一个字。你坦坦荡荡,怕的就是他们。”
秦念一愣,顺着何时慢的视线看向店里的其他人。
那些看热闹的迎面撞上她的视线,都不自在的扭过了头。
再看,秦念看见坐在柜台的老板娘笑着冲她竖起了拇指。
五脏六腑像被馄饨的热汤熨烫过一般,秦念身体里暖成了一团。